永續一國兩際下的《幻愛》
寫手自稱冒牌齊澤克,這次讓他來做一次翻版精神分析。受《十年》光環加持,本文寫手和編輯不約而同都想,《幻愛》是政治的隱喻;此電影及其影評潮,到截稿這天似已衰落了,但一國兩制及中共發神經,應該還有談論空間吧。
解決問題的第一步:認知問題。無論是(已經成為dead body的)一國兩制,抑或是精神病,都是如此。
在仔細討論前,直接提供大家一個懶人包:男主角就是中國政府,女主角就是(某些)香港人。
我特別想探討電影中兩個場景:一是模擬輔導,在鏡頭的錄影下,女主角步步進逼,叫男主角將自己記錄的「欣欣愛情日記」撕毀拋掉;而另一個場景是男主角在侷促的家裏,同時面對欣欣和葉嵐,如幻似真。
女主角逼迫男主角拋棄曾經有過的美好幻想,等同香港人主動進逼,叫中國放棄自己來歷不明,甚至可能是憑空生成的的遐想——一堆愛黨愛國的清純香江人——轉而踏出一步擁抱眼前的香港人,接納她是和幻想相異甚至相反的存在。於電影的一大高潮,男主角面對兩位女主角的情景,就似中國政府面對所謂「藍絲」、「黃絲」的情況,其中一方美好但「不真實」(至少是大隱隱於市的「沉默大多數」);另一方是聲音會被各種媒體所記錄的、可聽可觸的「污穢真實」。
《幻愛》矛盾的核心,出自某一方渴望被愛,但同時認定自己不會被愛。男主角明知自己有種障礙;他想裝作若無其事,想向愛人坦誠自己的障礙,但又害怕因此而被討厭,甚至於結局一幕拒絕愛人釋出的善意。這一切,都是由於因為他打從心底不相信自己會被接受。
我們可以假定,在男主角向愛人說出「我不介意」(這種美麗的真心話)的一瞬間,他真的毫不在意女主角的一切——因為單方面傾慕及愛著別人總是容易的,無論對方污穢與否。正如正版齊澤克說過的「愛是邪惡」:愛有一種任意性及是武斷的,愛上一個他者,往往不需要什麼光明正大的理由。
用同樣的邏輯,我們也許可以相信,共產中國在某個美好時刻,亦曾全心全意「愛」著香港人(或者,是「香江人」)。暫且不用懷疑這種可能性,因為「我不介意」這句話,有致命的下半部分:「你呢?」
「你呢?」有雙重的意義。表面上,男主角當然是在問女主角,能否接受女主角自己。但同時,他是在確認自己的感情,質疑自己這份主動送出去的愛,下場如何——也就是,這份感情並非單純付出,男主角要求對方有回應,甚至可能是「對等的回應」;這個問句,可能含有對女主角的「榨取」。
正如一個經典的「笑話」:你愛國家,國家愛你嗎?當人愛著某人,自然會問對方愛不愛自己,所謂的幻愛正正由此開始也由此結束。(當然,十分成熟明智的人會明白無論自己愛著死物或集體或人,也不必然得到回應。)「我付出了,你也必須付出」,不正正是中國自認輸送利益救港後的心態嗎?在此,我們再一次看到港中互動的潛意識和《幻愛》的潛台詞,有共鳴的可能。
其實,與他者交往最大的問題,不是你能不能釋出善意接受對方,也不是對方有沒有釋出善意,而是你能不能接受自己的瑕疵及缺憾。因為最令人悲傷的,是對方已釋出善意,但你因為充滿劣等感,而不信自己會被愛、會被關懷、會被相信會被依賴。這遠比因對方沒有釋出善意而不了了之,更加令人心痛,更似一個「地獄場景」。而這正正是港中關係和男女主角再次共鳴之處,簡直有如鏡像。
女主角在男主角精神病發,面對欣欣和自己時,多次向男主角進行愛的「宣誓效忠」;她願意拋棄教授及社會等道德約束,努力侍奉男主角和自己的關係。
而香港人,面對著中國政府的精神錯亂及情緒崩潰時,不都是要放棄自己很多的「一切」,甚至要宣誓、效忠,和外國勢力斷絕關係,違反世間上的一些道理倫理來「做好呢份工」嗎?無論你是議員、特首(及其候選人),抑或只是一個普通的微生物學研究人員,都必須要向這個隨時都會再次精神錯亂的國家效忠,說出「愛的話語」,來安撫他錯亂的心情。
然而,女主角始終認定,自己是「不守婦道」的「淫娃蕩婦」,也肯定自己做的一切,都會被男主角視作為欺騙感情而概括帶過。這或許是基於一種唯心主義,唯物主義的相反(不如叫它誅心主義):無論你行為如何、付出幾多,都會先被猜疑動機和心態——無論怎樣宣誓,怎樣示忠守規矩,都會被人用便宜的cheap talk「打敗」:「他口不對心,現在這樣做,只不過是想騙你。」
當然,男主角最後病發,的確曾這樣想。在此,先別考慮佛洛伊德或各種精神分析大師的理論,撇開精神疾病和心理深層認知之間的關係不談。在目前的通俗文化之中,人們總認為「直覺」是最純真、原始、不加修飾的。所謂的「精神病發」,不也是這種原始不加修飾的嗎?病發時,人無法用理性雕琢自己的敍述,暴露出最原始的衝動——男主角最深層的恐懼及憂慮,也在此時一一浮現。如今,或許有人會覺得中國也是「精神病發」,但正如上述所說,這不就是一個觀察中共核心思維的好時機嗎?相比胡錦濤、溫家寶、北京奧運時期的中國政府,難道不是來得更真切坦白嗎?
後話
如果從這方向繼續玩味下去,甚至可以理解為何男主角將欣欣幻想成被家庭虐待,急需自己的照料。須知剛回歸時,香港人是被(某些人)想像成終可脫離殖民地管治、終可回到中華民族這個大家庭的溫暖,終可有一個身分的。
若果從這種「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」的「作者已死」眼光闡述,還可以把所謂的教授及學系,理解成對國際社會的關懷。過去,部分香港人為迎合中國政府及「發大財」,的確打破了不少應遵守的「守則」:如違反對北韓伊朗的禁運,賄賂(記得何志平嗎),又如會計守則。若香港人一心為了更接近中政府,拋棄原應有的職業道德,下場就是與劇中女主角一樣,無法重返國際舞台(學系),被迫放棄理想。
但不管如何,現實和劇中一樣的地方是:男主角到最後仍然認為自己沒有資格留在女主角身邊。只不過現實比較血腥暴力,儘管中國政府心中知道自己和香港不是一對佳偶,仍可用扭曲變態的方式束縛、傷害對方。
中國政府扭盡六壬,情願「欣欣」向榮,也不要殘酷的真實。
文:Afriday